梓岚2018-02-08
乾隆二十年(1755年)四月二十二日黄昏,夕阳如同一枚血色的气球挂在天边,当快满两岁的小公主(皇五女)在怀中慢慢合上眼帘的时候,那拉氏心中忽然一阵绞痛,翻肠搅肚吐了起来。
待到悠悠醒转,但见明黄的帘子外围了一众宫女太监,皇帝坐在榻前,看到她安然醒转,眼神透着一丝焦虑、一丝宽慰。
“皇后,御医禀告朕,咱们又有好消息了。”听得此言,那拉氏忽然泪如雨下。
一个活泼的小公主瞬间离去,归于永恒的黑暗;现在,一个新的生命在腹中孕育,这样的消息对于她是好,还是坏?
人皆说“椒房窈窕连金屋”,天子之家数不尽的富贵与风流,为何自己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接下来的日子,那拉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悲伤之中,一日日地抄写《金刚经》为小公主祈福,同时也麻痹自己那颗苦痛的心。
皇后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或许是这种悲凉之感让乾隆想起了从前的伤心往事,他变得不爱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寻找一处可以激发人生活力、充满欢乐的地方。而此时,被悲伤的情绪冲昏头脑的那拉皇后恍若未觉。
当成群的大雁呈一字从天空飞过,她才恍然发现,此时已经进入深秋了,圆明园的院落小径上洒满了落叶。
混混沌沌一年,也该打起精神了!当意识到这一点,那拉氏不由揽镜自照,眼角的丝丝细纹赫然映入眼帘。蓦然心惊,她让宫女撤下了铜镜:不觉已入宫20余载,此时已经是人生的秋天了吗?
许是考虑到皇后有孕在身,受不得寒冷。刚刚入了冬,皇帝便下令内务府早早准备,将皇宫大内收拾一新,连同皇太后、皇后、各宫主位都搬回了紫禁城。
翊坤宫的天又是方方正正的了,那拉氏的身体越发沉重,内务府按例增添了炭火、派了守月姥姥若干小心伺候着。
这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有太阳的好日子,她会由宫女搀扶着在院子里走走,然后坐在搁放在向阳处的软榻上晒太阳,略显浮肿的脸上露出丝丝笑意。
前来请安的嫔妃们发现,皇后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娴静安详。有时,皇太后会打发人给带几样皇后往日爱吃的零嘴或者赐给她和皇帝一品八珍火锅、几样小菜。
一进腊月,皇宫上下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就连皇帝本人都忙着挥洒御笔,写下了一个个的“福”字,以备各宫张贴或者赐给身边得意的王公大臣们。
终于待得瓜熟蒂落这一日,十二月二十一日卯时,皇十三子永璟降生。
然而那拉皇后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小皇子带来的安慰没有持续多久,阴云再次笼罩在她的头上。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二十四日,不满两岁的皇十三子永璟也夭折了!
短短几年,接连经历丧子(女)之痛,那拉皇后悲伤的心情真是无法言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是极度痛苦的,这对她的性情一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同时对硕果仅存的永璂产生了极大的心理依赖和寄托。
但是身为六宫之尊,那拉氏必须尽量维护自己的仪态,不可以过度宣泄自己的痛苦,所以,她只有收拾起心情强颜欢笑。在这佳丽如云的美丽丛林,疏离、冷漠以及虚伪是最基本的法则,想要很好地生活下去,就必须在人前时时展示最好的自己,哪怕在深夜里独自饮泪泣血。
说到底,皇宫大内宫规森严,人人都戴着面具维持着最绮丽的一面,想要拥有寻常夫妻的自由率真恐怕是艰难的。
还记得当初孝贤皇后失去两个孩子之后,身体素质急剧下降终致身亡。如果此时的乾隆足够细心,应该可以体察继后的痛苦,可是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是那拉氏一如既往的优雅与沉默。
或许他已经经历过了撕心裂肺的丧妻去子之痛,心情已变得麻木、迟钝;或许,自从经历孝贤之后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纯粹之心;或许是前朝的政务太忙了……总之,继后如同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只能一个人在她的世界品尝孤独与痛苦。
这一年那拉皇后已经接近40岁,这样的年纪对于女人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按照现代医学,正是步入更年期的时候,女性生理和精神都会出现异常,正是需要体贴关怀的时候,而她恰恰就在此期间经历巨变,精神上的苦痛以及常年的高压生活显然对她的健康不利。
可谁又能来体贴她呢?如今的继后,父母兄长已然早逝,剩下个侄儿和侄儿媳妇毕竟是个隔辈人,年龄经历放在那儿,未必能够体察。而本该是她最亲近的枕边人,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未必对她不好,只是这种好并不贴近内心。
但是在外人看来,作为女性她已经到达了人生的顶峰,别人唯有羡慕的份儿,所以,在偌大的皇宫,那拉皇后,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她越是自抑,心情越发郁闷,几乎接近于自伤,这样的情绪如同一枚炸弹深深隐藏在了她温文尔雅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