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狂流2016-10-13
最后的心愿
那些来采访吴其轺的记者,最常问的问题就是:“你觉得什么最幸福?”答案总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词儿:“活着。”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吴其轺的晚年,死亡并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他常向吴缘念叨,希望死后能把自己的骨灰撒在芷江机场的跑道边。
吴其轺的父亲吴銮仕,早年曾受闽清侨领黄乃裳之邀,前往马来西亚开创“新福州”垦殖场,即现在的诗巫市,并被推选为当地华侨的领导人。1940年吴銮仕回国传教,却在1951年以“恶霸”之名被枪毙。
吴家兄妹除三子夭折外,其余九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但后来的命运却不免令人嘘唏。长子吴其玉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任北大教授,做过司徒雷登的私人秘书,后被打为“右派”;次子吴其瑞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硕士,解放后任南平市副市长,1957年被打为“右派”,“文革”中自杀;四子吴其璋是黄埔军校第12期学员,1943年牺牲在密支那的战场上;五子吴其瑗,福建协和大学毕业,后做中学老师,“文革”中被打断了腿;长女吴贞宜毕业于福建华南大学,在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工作,文革中不忍迫害自杀;次女吴静宜也是福建华南大学毕业,后做中学老师,因为丈夫是台湾海军军官,“文革”中也多受牵连;三女吴端宜,福建协和大学毕业,做过福州卫校校长,被划为右派小女吴肃宜也是福建协和大学毕业,做过福州卫校教务长,也被划为右派,后移居美国客死他乡。
当年81个一起参加蒋介石授剑的毕业典礼的同学,到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只剩下了32个。到了晚年,每每见到曾经的战友,老人总会抱头痛哭一番。一般来讲,飞行员如果有过一次迫降的经历后就会留下心理阴影,后来,一位民航的飞行员还专门慕名找到吴家向老爷子请教:“怎么能够3次被击落还照样飞?”吴其轺的回答倒也干脆:“没人干,只能上。
在吴家的客厅里,摆放在冰箱上的两个玻璃罐格外显眼,那里面装的是来自辰溪与广元的土壤。这是吴其轺晚年最大的心愿之一,他一直想回到当年坠机的地方看看恩人。2005年,在到芷江之前,吴其轺跟随凤凰卫视的摄制组找到了辰溪县那片迫降的小河滩。当年的救命恩人都已过世,老人抱着恩人的孙子老泪纵横。临行前,他特意让儿子在河滩上放了一挂鞭炮,那是他重生的地方。
从三四年前就陆陆续续住院治疗,但吴其轺似乎一直在坚持着等待什么。原来,抗战胜利后,美国空军曾授予他一枚“优异十字勋章”和一枚“航空奖章”,前者专为表彰那些执行空战任务50次以上的飞行员颁发。可惜后来寄存到姐姐家里的奖章,在“文革”抄家的时候丢失了。从1980年平反开始,吴其轺就不断地给美国方面写信,希望能够补回奖章。吴缘拿来厚厚的一摞信给本刊记者看,娟秀的英文言辞恳切,每年一封。终于在去年10月有了结果,金灿灿的两枚勋章从大洋彼岸寄了过来,附件里标注着吴其轺参加空战的次数:88次。
芷江“飞虎队”纪念馆馆长吴建宏告诉本刊记者,随着吴其轺的离世,大陆健在的“飞虎队”员基本算是谢幕了。从2003年举办第一届芷江国际和平节以来,吴建宏辗转联络上了绝大部分当年的“飞虎队”员。“健在的基本都在台湾、香港和美国,华人飞行员也不过还有十几个人,反而是美籍的寿星更多,有100人左右。”据吴建宏了解,当年回到大陆的“飞虎队”员,后来的境遇大多不好。本刊记者在吴家采访的两天,正巧彭嘉衡的儿子也前来慰问,他告诉记者,今年8月份父亲已经去世,到了晚年,甚至连医疗费都成了大难题。
而据云南“飞虎队”研究会会长孙官生掌握的资料,当年参加“飞虎队”第一、三、五大队的中国籍飞行员一共有381人,除此之外,还配备了人数更为庞大的指挥、地勤及服务人员,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也是“飞虎队”的一员。孙官生前两年重走远征军路线的时候,就在山区发现了一些这样的老人,但他们却大多隐姓埋名后半生,默默无闻,无人问津。